化烟

【双暗】当时明月在

【是参加家园活动的文，我我我我我也想被翻牌…！

如果喜欢的话想求求小红心小蓝手

玻璃渣预警

关于一些设定待会儿想写在评论区】

忆起初见时，郑桐和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，他先天体质特殊，自幼便感觉不到疼痛。在别人眼里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，可主人却十分中意这一点，有意把他培养成一个杀手，将他留在身边作为护卫。
当看到旧主躺在血泊中时，他没有任何想法，只是单纯地重复着与来人刀剑相向的动作，守护着地上的尸首。
郑桐和终究还是倒下了，倒不是因为身体有多痛，只是因为失血过多、体力耗尽，眼前有些发黑。只有他一个人仰面躺在死人的世界里，看起来很孤独。在朦胧的黑暗中，他侧过脸，看见有人在他身旁驻足，风姿绰约，像是个女子。

——他不想死。

于是他伸出手，扯住了她的脚踝。

再一次醒来的时候，自己正躺在床上，身上缠着一圈一圈的布条。一位女子正坐在床边，好奇地打量着他，仔细瞧来，那女子面容姣好，眉目如画，一双明眸似乎能看穿人心一般。
“你醒啦？”那女子托着下巴，冲他笑了笑，“我还是第一次见受了那么多伤，连哼都不哼一声的人。”
郑桐和没有说话，定定地看着她，眼中既没有仇恨，也没有感激，只是面无表情的躺着而已。
一连几天，他见着身边不断有人来来去去，却一直是那位女子在照顾自己，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，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。从她口中，郑桐和多少了解到自己的处境：这里是暗香的医阁，是她和兰花先生把自己带回暗香救治的。
失去了主人，没有地方可去，也为了报答兰花先生的收留、救命之恩，待伤好的差不多时，他便拜入了暗香门派。
这一天，盯着在给自己换药的女子，他终于是忍不住想向她搭话：“喂，你……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我叫余蝶，怎么说也比你年纪大，又早入门派。”说着，她轻笑着把布条扎紧，“你该唤我一声师姐。”
郑桐和自幼学习暗杀技巧，很快便适应了在暗香的生活，刺杀起来得心应手。他感觉不到疼，往往受了伤也不自知。执行任务的时候，他的后脑被人打了一闷棍，直到摸到自己的头发上黏糊糊的一片，这才发现上面有伤口。再者有一次，他觉得喘不上气，去医阁发现自己的肋骨断了两根时，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。
“你啊，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折腾死的。”师姐苦恼地用手指戳戳他的额头，“你真的不觉得痛吗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“那你每日到医阁来，我给你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。”

这一来二去，两人便熟悉了许多。

师姐不喜争斗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阁里，闲时郑桐和便去找她，给她讲讲自己在谷外的见闻。每每这时，她总是痴迷地闭上眼，羽睫翕动，好像上面停落着歇息的蝴蝶一样。
她已经攒了很久的钱，这次终于能够在江南买下一处心仪已久的逸轩。那处叫做汀心苑的地方依山傍水，多走几步便能看到仿佛无边无际的水域，倒是很符合江南水乡的特点。汀心苑的一角坐落着一栋楼阁，名为“雨声寻”，师姐拉他去看过，屋子虽不大，住上三两好友却是刚刚好。

师姐说，她一直都想有个家。

“桐和，不如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？”师姐拉着他的手，使劲晃了晃，“地方那么大，我一个人怪寂寞的。”

拗不过师姐的死缠烂打，他终于还是搬了进来，他的行李只有简单的几样，堆在房间的一角。师姐让他睡在自己隔壁，夜里睡不着了，便敲敲墙壁，和他聊上一会儿。待那头的声音渐渐弱了，他便噤了声，盖上被子翻身睡去。
他们在屋外开垦了几块田地，郑桐和挥舞着锄头，将地面犁成一道一道，师姐便跟在他身后，把种子一颗一颗埋进土壤里，每日浇水、施肥、捉虫，不久便冒出了绿芽。在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后，郑桐和会去泡个澡，顺便把试图进来帮他搓背的师姐关在门外。
师姐喜欢花，他便在庭前种了几株春桃，“桃花浅深处，似匀深浅妆”，那桃花盛开时却不似芳菲林里的十里红妆，犹显得格外妩媚。无事的时候他们便在树下坐着，天空是被微风冲淡的蓝色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看着日光从这处移动到那处。花朵在稚嫩的枝条上悄然绽放，落日的余晖从树枝的缝隙里一条一条地漏下来，将整个人笼罩在夕阳里。这个时候，师姐会取一把琵琶，指尖在弦上轻轻拨弄，弹上一曲《夕阳箫鼓》。她眼帘低垂，手指轻推慢揉，琴音好似昆山玉碎香兰笑。郑桐和闭上眼，却闻轻舟荡漾，船橹水声间两岸青山相叠，花枝弄影，是傍晚一派祥和宁静的江南水岸。
坐在屋顶上，望着夜空中闪闪发亮的启明星，师姐说，她还想在院子里种一些向日葵，再在屋后种上几棵松柏，说到将来，她两眼放光，仿佛有说不尽的想法。郑桐和忍不住笑了起来，摸摸她的头，告诉她来日方长，以后有的是时间。

“没大没小的，不许摸师姐的头！”她站起来，佯装生气，光线有点暗，夜凉如水，月光倾泄在她的脸上，眉眼里全是笑意。

这样平静安逸的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，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是杀手的事实了。收到飞鹰传书的那一天，天空是无比哀伤的鲜红。传书不是给他，而是给师姐的。

“师门有命，我要回去一趟。”

“我跟你一起回去吧？”

“不必了。”师姐收好信纸，将匕刃背在身后，“你要是走了，谁帮我照顾这些花花草草啊？”

于是他只得老老实实地留下来，一边修剪桃树枝、给田地除草、打扫屋子，一边等着师姐回来。

可是她没有回来。

再收到第二封传书时，已经过了一月有余，待郑桐和终于赶回暗香，医阁外，师兄师姐们表情严肃，欲言又止。

“进去看看吧。”师兄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，“她可能……撑不了太久了。”

据说是在执行任务时，师姐为了掩护同门撤退，不幸被仇家生擒，待前来增援的师兄师姐赶到，已为时已晚。她的双手被牢牢地捆在背后，浑身是伤，黑洞洞的眼眶淌着血，里面什么都没有。尽管已经救回暗香尽力医治，伤势却仍在不断恶化。
他走了进去，师姐正躺在床榻上，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，周围一片死寂。她的身上缠着绷带，因为渗着血的缘故被染成红色，双目被剜去，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覆着一层白布。
看到这些，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，屏住呼吸。

听到声音，她的手指动了动，纸一样苍白的双唇微启：“桐和，是你来了吗？”

“我在，师姐。”

“真讨厌，让你看到我这么难看的样子。”

“师姐一直都是最好看的。”

说着，郑桐和坐到她的床边，一只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大腿。

“桐和，陪我说说话吧。”她笑了起来，似乎还像往常一样轻松，“以后可就没机会了。”

“别胡说，不会的！”他握住那只手，声音颤抖，“你说想种的向日葵，我们还没一起种呢！”

“桐和，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住在江南吗？”师姐面带笑意，语速平缓，“我小的时候，就住在江南。”

“我爹是渔夫，他每次要去打鱼，到了傍晚的时候，我就坐在岸边等他。”她的声音遥远又熟悉，似乎沉浸在回忆里，“夕阳照下来的时候，整个水面像是在发光一样。”

“可是有一天他没有回来。”

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，师姐的声音微弱：“后来我到了玲珑坊，她们都说我的琵琶弹的最好……”

“我最喜欢的曲子……就是那首《夕阳箫鼓》。……之前给你弹过的，好听吗？每次听到它，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……”

“师姐，我记不起来了，你得再……再弹给我听。”

窗外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，压抑得喘不过气，让人感觉是黎明前的黑暗。
不知何故，她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现在，好想再看一眼夕阳啊……”

师姐将头偏向窗户的位置，定定地“看着”那里，顺着那个方向过去，能看到四角的、方方正正的天空，就像要把它深深烙印在眼睛里一样注视着。

——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
郑桐和待在她身边，对死亡的敏感，让他清楚地意识到，这个人时日将至。于是他温柔地握住了那双手，师姐不能视物，所以在死亡来临之前，想要一直这样握紧她的手。

——这样，她就能知道自己并不孤单了吧？

静静的，他感到师姐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，好似日落后的阳光渐渐离开天际，不会再有痛苦，也不会再有恐惧。

“桐和……你附耳过来……”

于是她颤抖着呼出最后一口气，所有的一切，都是从这间医阁里开始的，也同样是在这里，一切都结束了。

她的尸体被埋葬在归去兮，与一众新冢旧坟葬在一起，尘归尘，土归土，永生永世不得相见。这还算幸运的了，毕竟还有一些同门，流落在外面，连尸首都收不回来。在归去兮的水边与师门一众弟子一同吟诵《悲回风》，便算是对师姐最后的送葬。看着那盏河灯发出幽幽的亮光，随水流逝，愈漂愈远，他想起师姐最后对他说的话。

——希望你能作为人，而不是为暗杀而生的棋子，好好活下去。

在这样的状态下，突然有一瞬间，郑桐和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受，那种感觉似乎正汇聚在胸前，令人不适。他屈起身子，蹲在地上，因为抽搐而捂住胸口，心脏像是痉挛一般，正在一抽一抽地跳动。
人总是孤独的，就算有爱的人在身边，可那也不是永远、一成不变的存在。郑桐和又回到了那处小筑，有一段时日没有人打理，庭院里显得有些杂乱寂寥。他花了两日的时间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，又花了好几日给荒芜的田地除草，剪断桃树的枯枝。工作冗杂，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搞定这一切，毕竟这一回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秋雁的鸣叫于空中消失渐远，后来，天空中下起了白雪，纷纷扬扬。
再后来，便是春天了。
原本干枯的桃树随着春日的到来渐渐抽出新枝、长出嫩芽，他在窗前新摆的一盆春兰，也在春风中惬意地吐着绿意。郑桐和依了师姐的意思，在门外种了些向日葵，尽管现在还只有茎叶，不过总有一天会开花的吧？他在耕地上播下新的种子，又养了一群鸡崽，整日忙的不可开交。日子虽忙，却也快乐着，这里是他和师姐共同的家，是他想要守护的地方。
几月后，站在树下，望着依旧开得繁盛绚烂的桃花，郑桐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，只是心中有些感慨。“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”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吧？花开得再好，可惜看的人已经不在了。
春风助肠断，吹落白衣裳。一阵风过，花瓣落在他的头发、衣领上，他驻足许久，正欲伸手去拂，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。

——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他的指尖。